去年3月，一个细雨纷纷的清晨，我穿过连城那成片的油菜花海登上了冠豸山。
惊蛰过后，冠豸山在隆隆的雷声中和万物一起苏醒。石门湖和九龙湖日渐丰盈，山坡上的杜鹃竞相绽放，林子里的树木也愈发苍翠。一场春雨后，冠豸山便宛如一位丹霞仙子轻拢着嫩绿的烟纱，发间簪着新花，静静地伫立在连城的烟雨中，娉婷于闽西南的山水之间。
看多了湘西连绵起伏的大山，第一眼，我便喜欢上了冠豸山的秀气。如果把湘西雄浑苍劲的大山比喻成粗犷的汉子，那么冠豸山便是那纤腰玉带舞天纱的秀丽女子。
来冠豸山，必然是要去石门湖泛舟的。在群山的环抱里，在微雨的抚摸下，石门湖如同一块质地细腻的翡翠。这个季节的杜鹃开得不是很多，红的、紫的，星星点点缀在崖壁上。就在我以为这山上只有杜鹃的时候，却在眼波流转的不经意间，与肆意绽放的山桃花撞了个满怀。偶尔，还有黑天鹅悠然掠过水面，在轻雨的节拍里与山峰的倒影一起共舞。
越往前，越会惊叹大自然的神奇创造力，冠豸山的丹霞赤壁在雨丝的滋润下泛着赭红色的光泽。离开石门湖，穿过幽深的峡谷，我们沿着365级天梯攀爬上摩天岭，便到了有着一夫当关、万夫莫开之险的竹安寨。它正浸润在3月的细雨里，蓬勃着新的生机。夯土墙上的藤蔓早已吸饱了春雨，野蕨也从石缝里探出了身子，还有屋后的竹林和院子里的青草，正在为残存的寨子系上碧玉的丝带。
踩着细细密密的雨点，独自漫步在那些残破的房子前，仿佛闯入了一部被山风翻开的武侠残卷。让人忍不住蹲下来，想从碎石堆里翻出半枚生锈的铜钱或者是一支断箭。
在山凹的平地处，竹安寨内39间石屋的地基轮廓犹在，残存的灶台豁口仿佛还飘着淡蓝色的炊烟，寨门虽破却仍固执地守护着百年前的江湖传说。指尖抚过风化剥落的石墙，似乎能触碰到乡绅们在这里生活的余温。在斜风细雨中还能听到太平军的马蹄声、凿石筑屋的叮当声、寨民汲水的轱辘声以及孩子们的吵闹声……这曾是藏在时光褶皱里的安居之所。
此刻，我只想在这样的寨子里，在开着梨花杏花的院子里，煨一罐连城白鸭汤，再配上早已温好的龙岩沉缸酒，在这样的春日午后微醺一会。
冠豸山灵芝峰下的书院群，是历史文脉绵延几百年的鲜活见证。历代文人雅士在此修筑学舍，隐读著书。至今仍有宋代仰止亭、丘氏书院，元代樵唱山房，明代修竹书院、东山草堂等10座遗存。它们在时光册页里渐次铺展，将中华文化镌刻进了岩层的肌理。
我在细雨未歇时走进了东山草堂。来东山草堂，我的目的很明确——用摩天岭裂隙泉的活水煮龙岩的好茶。龙岩属于武夷山脉南端，产好茶。武夷岩茶、漳平水仙、坂田黑茶和瓦溪茶都是龙岩的名茶，我最喜欢的是漳平水仙。
我打开折叠卡式炉，取来从裂隙泉引来的春草池的活水，注入小铜壶。只不过四五分钟的时间，氤氲的茶香已悄然攀上东山草堂的丹霞石壁，在林则徐手书的横匾“江左风流”的墨痕上萦绕。
茶香袅袅，引来了一位身穿红色冲锋衣的年长者。他步履稳健，目光炯炯，显然是一位老茶客。他轻轻地嗅了嗅茶香，微笑着问道：“你泡的是水仙吧？这香气真是醉人，可否也让我品尝一杯？”见是茶友，我便热情地介绍：“嗯，这是今年的新茶，用的是冻茶工艺，所以兰香十足。”
“你知不知道这茶树和桃花是青梅竹马？”他轻啜一口茶，继续道：“桃树的根护着茶树的根过冬，开春后茶叶就沾了桃花的魂。所以，3月的新茶也叫桃花茶。”好浪漫的表达呀。他的话仿佛打开了一扇窗，让我看到了茶树与桃花之间那隐秘而美好的联系，也让我对这片土地的文化底蕴有了更深理解。
茶烟缭绕间，杯盏轻碰的脆响，和着檐角铁马在薄雨中的叮咚声，仿佛奏响了一曲大自然的宫商。我们给自己的杯中续了茶：“这冠豸山的雨声真好听呀。”
春天的冠豸山，就是一本被桃花雨浸透的千年诗卷。丹崖赤壁洇染着学者们讲学时的墨色，石门湖里荡起的涟漪，是对客家文化的深度注解。林子里的杜鹃花却像一盒胭脂被打翻在云雾里，我想，那是冠豸山给尘世间我们写就的一封还未寄出的淡红信笺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