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北餐桌,恐怕没有人能拒绝得了面食的诱惑。北方的“卤子”到了南方,摇身一变为“浇头”。秃黄油虾仁面,“秃黄油”,古代吴语,“秃”意为“只有”,即独一份的意思;而“黄油”则是取蟹黄蟹膏,入猪油,加葱姜爆香,最后以黄酒焖透。食物不语,不声不响中却绵延着秘密,古老的文化和语言传统,连同味道一起,被时间打磨着,历久弥新,诗意仍存。
在上海的餐馆吃面,半掌大的白瓷碗里汪着油,冒着热气。虾仁清白,蟹黄丰腴,天地间的精华宿命般相遇,在此碰撞出极致的诱惑,在齿间荡漾着轻波。现剥河虾仁,大拇指甲盖大,陈晓卿《至味在人间》中提到的大厨坐在门槛不急不缓地剥着虾仁,应该就是眼下这种小河虾吧。大块的蟹黄,铺天盖地而来,而蟹黄又是怎样一点点被取出的?耐着性子,守着寂寞,凭着手艺?这功夫绝在剥虾仁之上。于是这一碗面的细节,折射出大厨对食物的尊重,对职业的敬意,对生活的一腔赤诚,和食客深深的感动。
面叠在碗中,像鱼肚般呈现美妙的曲线,规整的纹路从碗这头延展到那头,纬线般坚定。与浇头同拌,倒入适量姜醋汁,解腥驱寒。特意叫来服务员帮忙,生怕自己的操作折了味道。看筷子在碗中上下翻动,每一挑都如此庄重,每一拌都如此敬畏。然后一口下去,绵柔醇厚,鲜得糊嘴,舌头沉于下颚,怎么都拔不起来。而这一口吞下的,怕还有自己诚惶诚恐的心跳。
还有响油鳝丝面。鳝丝紧致有嚼头,配以鲜灵的笋丝。食物中也不乏对东方美学和色彩搭配的追求,青翠的葱花是神来之笔,白胡椒粉平添几许灼热。浓郁的浇头厚厚盖在面条之上,带着勾芡后的鲜亮和黏稠,缓慢地流向四面八方,与碗壁严丝合缝,遮掩了面条的存在。食物的分贝毋庸置疑是加分项,最撩人的莫过于热油浇至鳝丝上那一声“嗞啦”,令人按捺不住。浓稠的hkjc投注户口app挂在面上,每一根面条雨露均沾,甜味跨越咸鲜的hkjc投注户口app,辗转成为最终的底色与归宿。正如一位美食家所言,吃完东西最后有一丝甜味就很舒服,这叫尾,味道要有尾巴,能挂得住。
再说酱爆猪肝面。猪肝切成几毫米薄的大片,火候的把握是这道浇头成败的关键,多一分则老,少一分则生。现炒的浇头锅气十足,灶头的温度仍然鲜活,于是造就了这一海碗的人间烟火,别名——接地气。这是市井草根在滚滚美食洪流中深深扎根、屹立不倒的制胜法宝。猪肝嫩滑细腻,则佐以香菇片。不同的主角光环需要不同的配角衬托,这想必也是厨人巧思和时间沉淀的结果,过滤出最天时地利的食物搭子。
想到一个词:面面俱到。我在上海的这些日子,日日吃面堪称恩典。我看过上海很多面,高楼大厦的一面,小巷弄的一面,黄浦江的一面,叫不上名字老建筑的一面。我最喜欢的,还是静静地在上海餐馆吃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