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早,我骑车上了路,径往城南泜河边,去探鸟。泜河,发源于太行山支脉,是邢台临城的天然水景。这几年,也成了鸟类栖息之地。
兴起这个念头,是因为在朋友圈看到摄影师朋友拍的“鸟片”。他们几天来观察泜河岸边的冬鸟,数量为:野鸭149只、斑鸠30只、翠鸟24只、灰鹭3只、白尾海雕2只、白天鹅2只……我头脑里顿时一片鸟影起落,想着怎么也得去看看。
一路行,一路张望。远处,峰峦露出了枯瘦的脊骨。近处,建筑、站牌、雕塑,都呈现弓弦紧绷的模样。一向柔软的道旁柳,被寒意雕成了铁画银钩。身旁的骑车者,都武装得严严实实,只露两眼,像臃肿的蒙面侠。
到泜河边锁了车,急急走向岸边观景台。此时还不到8时,没有太阳,云层厚厚的,视野里一派沉郁苍茫。快到三九了,水面才只框了一层薄冰壳子,还没冻严实,半河琉璃半河水。水与冰交接处,一线印痕青灰明亮。
并不见鸟影。
顺着覆霜的木栈桥西行,扑剌扑剌,脚下似轻轻耳语。忽然,数不清的黑点出现在视野里!点,连成线;线,铺成面,铺开了那好大一片!它们有的在水面游弋,有的在冰上踱走,有的半潜于水一动不动……“嘎,嘎嘎!”声音有些喑哑,有些焦。是的,是野鸭!
我快步朝着凫满野鸭的前方走去,不料莽撞的疾行惊了鸭群,石上瞭望的扑通下了水,水里凫游的缓缓避开去。“嘎嘎嘎嘎”响成一片,好似集体报警:“快跑快跑!”几丈长的一道黑线移向河中央,扇面渐往小处缩,恰似一叠浪花缓缓卷走。
心里还是喜悦的。这样大规模的鸟嬉图,终于回到了生活中。
有好几年时间,泜河断流,眼前的湿地公园成为县城各种垃圾的填埋场,别说观鸟游玩,经过时都得捂着鼻子。自2016年起,县里对河道整修防渗,两岸造景,河水复流。之后,湿地慢慢恢复,芦苇、荷花,葱茏河草长起来,荒凉破落的河道终于焕发了生机。
再往后,各种鸟类聚集而来,证明泜河湿地的生态链已经完整。鱼虾、虫蛹、花果一应俱全,鸟们在这里足以获取生存所需。野鸭、白鹭、翠鸟、灰鹭、黑鹳、白天鹅等十几种鸟类先后到来。
其中,野鸭数量最多。野鸭其实是多种野生鸭类的通称,俗称水鸭、芦鸭等。它们的体形比家鸭小,行动更为轻盈,两条腿坚定、有力,善奔跑,游泳潜水也特别灵活。翅膀比家鸭长,在长途迁徙飞行时,最快时速达110公里。我们开车奔驰在公路上,都不一定能追上它们。
但见众鸭纷纷攘攘,有的游过去游过来,似乎没有任何目的任何诉求,就是为游而游。有的两两安静相对,互为对方啄脸,是清洗还是“画眉”不太清楚。有的愣从人家中间挤过去,把秀恩爱的鸭生生打断。有的忽然伸长身躯、奓起翅膀,踩水疾跑两三丈,呈现展翅高飞的态势。有的将脑袋蜷到翅下,缩头缩脑不跟冷风对抗,奈何冷风不识趣,掀起它的羽毛露出里面的细绒。有的在冰上左脚立立、右脚立立,像人一样倒换着脚休息。有的毫无征兆“咕嘟”一下潜进水,半天都不见露头儿。还有的,一头栽进水里,水面只留一个屁股朝天,拿大顶……
更多的鸭,默默凫游,在水面剖开一个个锐角扇形,后面拖着不绝的涟漪。它们好似都比夏天时瘦了些,也显得僵一点。我想,这定是寒冷的缘故吧。在这数九寒天的早晨,零下五六摄氏度的气温,即便穿着优质的鸭绒大衣,但脚踩在冰上、水里,不会冻伤吗?我真替它们冷,可帮不上什么。
我也明白自己就是“以人之心度鸭之腹”。距离太远,我只能看到它们的大幅动作,至于眼神儿、表情啥的,根本看不清。我后悔没带望远镜,以细细探究那蚕豆大的鸭脑里,究竟藏着什么样的思绪。
它们都是从数千里外的东北迁徙而来的候鸟,凭借着坚韧的性格,携家带口前来越冬。待春暖花开,它们中的大部分又飞往北方,最远可以抵达内蒙古、新疆,甚至出国飞到俄罗斯。单单这点,就足以称为鸟中强者了。
站在观景台上看了一会儿,我觉得野鸭数量远远大于摄影师朋友所说的149。我划定了一个小圈儿,食指点着数到27,这还不到十分之一呢。
忽然,半空惊现一只灰色大鸟,头颈长,腿也长,喙比腿还长。翅膀展开,足有一米宽,拍击的动作缓慢有力。黑鹳?它缓缓俯冲,鸭群受惊,有几只倏然展开双翼,向前交叉一扇,借着气流就地起身。一只又一只,众鸭纷纷起飞,眼见它们肌肉收缩,力量膨胀,尾羽都似满蓄燃料,如火箭的燃料仓一样催着它们飞跃起来!
扑剌剌!扑剌剌!一团惊心动魄的壮美“鸟浪”涌动在空。是的!那场面确如排山倒海的海浪一般。
我被这壮美“鸭浪”冲击得心荡神摇,在心里一迭声儿赞叹。这赞叹停不下来,停不下来,在这冬日的早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