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天给阿勒泰上了层妆,雪描眉、风画眼,还有那柔软的云彩拍打着脸颊,不多时,大地顶着精致的妆容露面,美得叫人一见钟情。
上妆效果最佳的,当属桦林公园。怎么都望不到头的白桦林,像是化了“雾面妆”。树梢上皑皑,笔挺的枝干凛凛,树与树之间模糊得像是没有边界,就连阳光顺着垂雪的枝头滑落,也是一片茫茫之色,一眼望见只有白,却又参不透这白,好似披了一层又一层的纱。莽莽撞撞地行走其间,一会儿雀跃,一时又惘然,云里雾里地走了许久,后来在一棵白桦树下恍然大悟,人生也是“雾面”的。
它不该被“公园”二字砍了风骨,它就是纯粹的白桦林。当然还有其他树,但从公园进口到出口,没有一棵白桦树被阳光遗落。在阿勒泰,白桦树与山是并肩的存在,阿尔泰山镇守大地,白桦林撑起寥廓的天。它跟白杨一样铮铮傲然,却比白杨多了一双“眼”,而那眉眼的形状,恰巧又是山——或许不能说恰巧,本就是白桦有意为之。它生长了百年千年,见惯了云烟滚滚,听熟了风雪猎猎,比每一位访客都有阅历。它将山川与岁月装在胸膛,等你来时,再虚虚实实地一一道来。
所以你在白桦林里凝视每一棵树的时候,它亦在凝视你,正如卞之琳《断章》里的那句:“你站在桥上看风景,看风景人在楼上看你。”所以你只管循着树走,在白桦眼里,你的迷惘和雀跃,都是它为你精心呈现的“雾面妆”,走得通逶迤的白桦林,才走得好混沌的人生路。
初进白桦林时,仿若懵懂稚子,只知闹雪。忍不住拍打树枝,被簌簌落雪淋得满头满脸满身,像是披了一层纱,同白桦林一样的“雾面”。但没多久就像所有没耐性的孩子般,抱怨怎么都走不出这朦胧。索性驻足,白桦林右侧有一道河,灰白色的巨大鹅卵石在浅滩铺了一层又一层,被厚厚的雪装扮成白软的蘑菇。河道枯萎,坚冰与雪蘑菇唱着冬的赞歌。忍不住登高眺望,原来看似壮观的冰河,远不及白桦林长。
没人愿意早早从开端走向终点,便接着投身白桦林的秘境。路程过半时,冰清玉洁的冬景突然变得温馨起来,漫步的矮脚马、树枝做的小鹿、树上的绳子鸟窝,还有电视剧《我的阿勒泰》中那仁夏牧场、彩虹布拉克的微场景。文艺风十足的小景点使白桦林褪了些神秘感,好似拨云见日,突然就通了人生的第一窍。无论对人对事对生活,首先要做的便是祛魅,原来所谓的“雾面”不过是懵懂的想象,路走得远了,雾也就散了。
纵使雾气还在,剩下的也不再是傻兮兮的雀跃和苦哈哈的迷惘,而是征服与欣赏。走过中心岛,便是蜿蜒曲折的回程路。摇摇晃晃的铁索桥、只容一人行走的窄径、杂草丛生的小河渠、被大雪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小山丘、突然出没的小狐狸,还有倏尔断落的树枝……它们如绊脚的荆棘遍布在白桦林里,时不时阻拦急迫的脚步。于是慢下来,同小狐狸打个招呼,将断落的树枝搬到路边,蹲在小河渠旁堆个雪人,便也成了白桦林里的风景。远远看,依旧寻不到出口的方向,可那斜斜的光洒落,便仿佛能听见白桦林的低语,它说“往前走”。抬头同它会说话的“眼睛”对视,果然看见迢迢风雪后的通途。
如此一去一返,正如人之一生,兜兜转转,时而懵懂时而清醒地活着,忽然慌张,忽然又大道朝天,怕什么呢,白桦林指引你归家。享受懵懂到顿悟的感觉,白桦林就没白化这“雾面妆”。